第八集_鸡毛飞上天
笔趣阁 > 鸡毛飞上天 > 第八集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八集

  一

  双针筒提花机织出了提花玻璃袜!这新闻在袜厂不亚于广岛原子弹爆炸。陈江河与织袜工们争先围拢观看着,众人交换着喜悦的目光。

  严科长匆匆走进,拽了拽陈江河衣角。两人来到厂门口,只见厂名已经改成曙光袜子厂了。

  高大的银杏树后面,郑厂长露出半个身子也在看新厂名,他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陈江河。

  “厂长,您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叫大伙出来一起送送您。”

  郑厂长摇摇头,叹息说:“不必了,我没脸见他们。”

  “您在袜厂这么多年,总是有感情的,您的人脉那么广,以后还要帮我们呢,我再陪您绕着厂区走走吧。”

  郑厂长拄着拐杖前行,严科长要跟随。陈江河转头使了个眼色,严科长会意地停住脚步。郑厂长头也不回地感慨:“这么快他就是你的人了。陈江河,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笼络人心的?”

  并肩跟上的陈江河笑笑:“我要是笼络,大伙未必就听我信我。”

  “那为什么他们一个不落地联名上书,保你接这个厂,为什么市局领导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你后面有人吧?陈江河,我老了,精力不济,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啊。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靠谁上来的?”

  陈江河爽朗地笑起来:“您觉得我有靠山?说来您不信,我对这个袜厂的感情,是因为十多年前,一个小孩跟她妈妈在这里打过工,为了那个孩子,我必须要救这个厂。”

  郑厂长也停下,吃惊地凝视了一眼陈江河:“你才来这个袜厂几个月啊?”

  郑厂长不可思议地摇头。

  “郑厂长,我还得向您郑重道个歉,几年前曾有人冒充您二姑和二姑父来拿货,您还记得吗?”陈江河诚恳地说。

  郑厂长呆呆地看着他,慢慢举起手:“你……”

  陈江河深深地鞠下躬去。

  “我们现在只有同一种底色,太单调了,你尽力想想办法,能不能提出其他颜色的花。”送走郑厂长后,陈江河回到办公室,又同小蒋一起看书了,两人研究着提花机、化纤材料、电脑制图软件,还有机械原理……

  小蒋摇头:“厂长你也太敢做梦了,亲自设计,管生产,管采购做花型,你已经是一号专家了!可是,我们这种机器本来就不可能用多色提花呀。”

  陈江河自言自语地说:“一定会有的,只要有需求,就一定会实现。”

  “厂长,门口有人找,说是您老乡。”

  听到“老乡”两字,陈江河连忙跑了出来,远远就看见大光和巧姑的身影。“大光,巧姑!”

  “哥!鸡毛哥!”两人同时蹦起来。

  陈江河将巧姑抱着转了几个圈,又将陈大光搂在怀中。大光说:“哥呀,想死我们了!要不是村里人说你在这当上了厂长,我们还真难相见。”

  “走,哥给你们俩接风洗尘去!”陈江河笑着说。

  陈大光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迈着八字步去推出停在门口的摩托车。

  陈江河吃惊地看着:“行啊,大光,你提前十五年实现现代化了,你们俩都骑上摩托车了。”

  巧姑娇嗔地指着陈大光骂:“死要面子活受罪,你有几斤几两呀!在鸡毛哥面前就别逞能了,好不好!”巧姑挽住哥的胳膊,“你自己骑着去,我跟哥走着去!”

  啤酒杯碰到一起,陈江河一饮而尽:“大光臭小子,你厉害啊,把我家巧姑娶到手了,没欺负我们巧姑吧?”

  陈大光嘴一撇:“哪敢啊,都是被她欺负。”

  巧姑得意地:“他现在有不同意见都听我的。那年按你说的进猪皮手套,我俩还真卖出了名堂,今年大光想退出,改卖袜子,我说不行,不但要坚持,还要存足货!”

  “为什么?”陈江河微笑看着巧姑。

  “去年冬天是个暖冬,皮手套不畅销,卖皮手套的能保本就算好了。今年不一样,听新闻说,可能出现持续的严寒天气,皮手套的生意就有可能火爆,同行可能被去年亏怕了,肯定不敢多备货!”

  陈江河笑着抚摸巧姑的头:“行啊巧姑,有进步!别光说,吃!看你们挣钱,哥比你们还高兴呢!”

  “鸡毛哥,我还不是跟你学的。你说做生意,不能眼睛只盯在买卖上,要学会分析!”

  陈大光撇撇嘴,朝陈江河使了个眼色:“瞧她得意的!”

  “鸡毛哥,你有那么大的本事,现在政策活了,为啥不出去自己干,非要猫在这个小袜厂里?”

  陈江河微微笑了笑,埋头吃菜。

  陈大光与巧姑交换了个眼神。

  “哥,我们见过骆玉珠。”巧姑说。

  陈江河放下筷子,看着巧姑。

  “是三个月前的事,当时是在医院,后来还跑出一个男的搂住她……”

  陈江河冷面霜眉,尽力掩饰失落,干咳了两声。

  “哥,我们也没看清楚,当时工商来了,我们急着跑路,也许是巧姑看走了眼。”陈大光桌子下的脚狠狠地踩了下巧姑。巧姑会意,忙点头:“鸡毛哥,也可能我看错眼了!我们村里的人还说,每个月都收到骆玉珠汇过去的钱,就写着江西赣州,具体地址不清楚。”

  饭桌上沉默了片刻,陈江河缓慢地嚼着想着,轻声地说:“来,不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咱们干一杯!”

  二

  骆玉珠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皮肤变得更加白皙,看上去如同鸡蛋膜一样吹弹可破,在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迷人。王大山趴在她肚子上静静地听着。两人甜蜜地对视微笑。骆玉珠一拍他的头:“才多大呀,你就想听动静,人还没长全呢。”

  “我真听见了!”王大山拿起桌上的拨浪鼓,“拨浪……拨浪……等孩子出来,这是他的第一个玩具,先让他听听。”

  骆玉珠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拨浪鼓,“行了,摇拨浪鼓的人命太苦—赶紧巡你的路去吧!中午我给你送饭过去。”

  “别送!我赶回来吃。你怀着孕不能走远路。记住,千万别再出去干活了,答应我。”王大山不放心地说。

  骆玉珠微笑着,无奈地又说:“大山,我想去车站摆个地摊,离你巡路的地方又不远,这样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王大山转身蹲在骆玉珠面前说:“没必要那么辛苦,你好好歇着,挣钱的事由我来。”

  骆玉珠伸手轻轻抚摸王大山的脸颊:“我一人在家也闷得慌,你就当我在外面透透气吧。”

  王大山眼神迟疑,看着老婆哀求的目光,只好点点头,他穿上工服拿起工具出门去了。骆玉珠摆弄着拨浪鼓陷入了沉思,窗户被敲响。王大山扒着窗户大声叫道:“老婆,以后我挣钱养你跟孩子!”

  骆玉珠盯住大个子忠厚的模样,眼中充满感动,随后快活地笑了起来。

  三

  陈江河幻想着能够与亲爱的玉珠在一起,过上相敬如宾的生活,即使这个梦想已经让自己头破血流了,他还是要坚持!听了巧姑的片段消息,他不再蹲守袜厂,决定主动出击,去试试自己的运气。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收拾起办公室里的东西,慌乱中笔掉落到地上,弯腰去捡起时,又碰上了头,他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严意味深长地笑笑:“什么事啊这么着急?从你进厂到接手这个厂,中间出过那么多棘手的问题,也没见过你像现在这样,跟丢了魂似的。”

  陈江河尴尬地笑笑:“老严,我有点私事要出去办,我不在这两天里,厂里有事就劳驾你盯着。”

  老严点头:“你放心吧,出不了乱子。”

  早晨的太阳升起来,柔和的阳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远远望去,就像一条闪亮的彩带环绕在古城周围,给赣州城增添了无限生机。陈江河拿着骆玉珠的照片,在街头时走时停,询问着路人和摊贩。他们每个人不是说没见过,就是摇摇头。

  陈江河站在街道十字路口,目视着行色匆忙的人流,不知不觉间,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吆喝声。

  “拨浪—拨浪—破铜烂铁—鸡毛鸭毛鹅毛换糖喽!”熟悉的拨浪鼓声,让陈江河眼睛一亮,连忙转身朝呐喊声找去,追到拐角,原来是一个中年妇女担着货担,边摇拨浪鼓边吆喝着走过来。

  陈江河瞬间被失望塑化。这时,人行道上的一片片枫叶无奈地飘落到他的身上,陈江河呆呆地凝望着苍穹,

  命运之神啊,你不要再来捉弄人家啦!

  四

  天还没有亮,地上的泥土还夹杂着清新的气味。骆玉珠和王大山就上路了,今天他们俩要去杭州的袜厂进货。两人来到火车站,刚上了火车,车门就关了。火车上比外面要暖和许多,但空气混浊。王大山管不了那么多,第一反应就是找座位。好在人家看在玉珠肚子隆起的分上,没有和王大山抢坐,骆玉珠坐在过道的椅子上。

  车厢里挤满了人,王大山满头是汗拼命撑住,守护着老婆。骆玉珠拉住他的手臂:“你坐这歇会。”

  “我怕人挤着你,反正半天就到了。”王大山抹了把汗,用背拼命顶着后面的人,给老婆腾出狭小的空间。

  又过了七八个小时,火车到杭州站了,王大山搀扶着骆玉珠走出车站,骆玉珠轻车熟路地在车站边叫了辆三轮车。看到曙光袜子厂指路牌,骆玉珠叉腰喘息,笑指前面袜厂:“我以前在这个厂进的袜子,很好卖呢。不过,现在厂名改了,别人找袜子就容易多了。”

  “如果早知道要跑这么远,我就不让你来了。”王大山说。

  骆玉珠一笑:“一看你就没做过生意,货源很重要。待会你没准还得替我爬墙呢。”

  走到厂门口,就看见有小贩从大门口提货出来,还有人开着拖拉机,一个个蛇壳袋里装着满满的袜子开出来。骆玉珠诧异:怎么这些提货的人都能大摇大摆地从前门进出了?骆玉珠拦住一个进货的小贩:“大哥,这里的袜子不是由上海统购统销的吗?现在也能批发给个人了?”

  小贩看了一眼骆玉珠和王大山笑了:“早就能了!你说的那是老皇历了,厂长、厂名都换了,机器也更新了。”

  骆玉珠笑着点头:“我们还真来对了,快走!”

  骆玉珠在厂销售科俯身填着货单,身后排着十几个商户。老严背着手走来,拉过一条凳子给王大山,示意让骆玉珠坐。“谢谢!”王大山忙接过。

  骆玉珠头也不抬地叫丈夫:“你别傻站着啊,赶紧去排队拿货,我交完单马上去找你。”

  王大山迟疑:“你一个人行吗?”

  骆玉珠苦笑:“这地方我比你熟。”

  外面有人喊:“严副厂长!陈厂长来电话了!”

  “把电话转过来,我在销售科呢。”老严拿起电话接听,骆玉珠将笔还给办事员,微笑点头往门外挪去。

  “江河,这批货卖得还可以,就是原料不够了……是,是。”

  骆玉珠停下脚步,慢慢地回头看老严,又挪回到桌前,轻声地问:“同志,你们的厂长叫什么名字……”

  办事员头也不抬:“新长征突击手陈江河。”

  “走,我们不要了。”骆玉珠苍白着脸,快步来到正在排队的王大山面前,轻声说。

  王大山怔怔地打量老婆:“怎么了?”

  骆玉珠脸色苍白,眼神中透着慌乱,拽紧丈夫的胳膊:“走,我们回家!”王大山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看,跟着骆玉珠快步向厂外走去。

  此时的骆玉珠坐在火车上,不再有来时的平静了。她伤感的目光一直凝望着窗外。王大山静静地坐在身旁,不时偷瞥老婆,递上水壶。

  回到家里,黑暗中夫妻俩躺在床上都张大了眼睛,各自想着什么。

  骆玉珠轻声问:“你睡了吗?”

  王大山没有答话。

  骆玉珠笑了笑:“别装睡了,你都没打呼噜。”骆玉珠的手伸了过来,把王大山搂到胸前,温柔地:“大山,你为什么不问我遇到谁了?”

  王大山的呼噜声响起。

  骆玉珠的脸紧贴在他的后背,声音颤抖着:“我不想见那个人,因为我想好好地跟你过踏实日子,你都明白吗?”

  王大山的呼噜打得更响了。

  五

  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墨黑的天空中,仿佛缀着几颗饱满的珍珠,不时地闪过一丝柔和的光彩,朦朦胧胧的。袜厂的食堂里灯火通明,在一片欢呼声中,陈江河被大家簇拥到了临时主席台上,他扫视了一圈黑压压的人群,举着大碗酒鼓劲说:“同志们,我给大家拜早年了!”

  一片敲锅敲碗声响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今年我们袜厂扭亏为盈,离不开每个人的努力!可以说是个丰收年!虽然上面对奖金有严格的规定—小蒋,你把门关上—但是,为了我们每个人都能分享到胜利的果实,我想了又想,否定再否定……”

  “厂长您就别卖关子了!”

  陈江河神秘地笑笑,展开双臂聚拢大家,众人眼巴巴地瞧着厂长。陈江河大手一挥:“我决定,把这笔奖金分发到每个人手里!”

  食堂里掌声雷动,欢呼声此起彼伏,成了一片热闹的海洋。

  陈江河举起酒碗,充满煽动性地大喊:“大伙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我们今天欢聚一堂,大家要吃好、喝好,祝明年会更好,干杯!”陈江河带头干完碗中酒,一抹嘴从桌上跳下,看到老严愁眉苦脸地摇着头。陈江河一捶他:“大过年的高兴点,别再让我看到你那垂头丧气的模样!”

  老严叹息说:“工人当然被你哄高兴了,又是拿大奖金,又是酒足饭饱的。可你这个当头头的就等着挨批吧!我不让你这么发奖金是有道理的,在现有体制下,你这叫滥用职权懂不懂?”

  陈江河拉他到角落上:“行行行,喜庆日子多说吉利话。来,兄弟俩干一个!”

  老严苦笑着摇头,接过碗喝光酒。

  外面零星响着鞭炮声,陈江河醉醺醺地走出袜厂大门,仰起脸望着雪花飘下,懒洋洋地斜靠在门口喘息。食堂里,时不时地传出一阵吵闹声,欢呼声。

  陈江河独自享受着冷清,习惯性地拿出自己与骆玉珠的那张合影,痴痴地看着。

  老严带着醉意,踉跄着来到身后,用力一拍陈江河肩膀:“你把我们都灌醉了……你自己倒溜了,这是谁的照片?”

  陈江河刚要收起,被老严一把抢过,他迷糊地审视着侧头微笑的骆玉珠:“蛮漂亮的,我好像在哪见过……”

  陈江河夺过照片放进口袋,闭眼笑起:“你肯定见过,那时候她经常来进货。就从那后墙翻进来的,我也跟着翻过!”

  老严琢磨着摇头:“不对,是两个月前她来过我们厂,在销售科填的单子,我看着她是大肚子,还递给她男人一把椅子……”

  陈江河猛地睁开眼睛,反身一把揪住老严的衣领:“你说什么?”

  老严还在迷糊,嘴里含糊不清地:“我说我记性好吧,就是她!圆圆的娃娃脸、大眼睛,两个月前,你走的那几天。”

  陈江河返身走进食堂大喊:“谁能给我找找两个月前的取货单!”

  陈江河已经酒醒了一大半,他一张张地翻找,却始终不见自己渴望的那一张。他烦躁地将一堆单子摊开,靠在椅子上喘息。老严在一旁皱眉看着他:“没有?不会啊。”

  老严费劲地琢磨:“就是她自己签的啊,噢!”老严一拍脑袋,打开另一个纸袋,全倒在桌上说:“她后来没领货,那是张废单!”

  陈江河趴在桌上,贪婪地一张张扫视,突然定住眼睛,直直地看着纸上的字。

  六

  夜幕中隐约传来了远方的鞭炮声,持续飘下的雪花已经将大地银装素裹。陈江河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脚步,沿着长长的铁轨独自走来。

  远远地望着亮着灯的小屋,门口还摇曳着一盏红色的纸灯。

  王大山正俯身朝床上的婴儿又耍又逗的,骆玉珠拿着一个存折站在身后:“大山,还你的,结婚那天晚上借你的钱!”

  王大山回身看了一眼骆玉珠,眼神异样:“谁的钱?我们是不是两口子—一家人?你再见外,我可撕了。”

  骆玉珠:“是!可我……”骆玉珠只好把存折收好,放进抽屉。王大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骆玉珠蹭上前,拱了拱丈夫,王大山依然不动。

  “行了你,大山!长脾气了是不是?”

  婴儿哇地哭起,俩人忙抢着哄抱。

  王大山看着孩子,扳过妻子的头,用自己的头顶住:“以后别再分得那么清楚了,我别扭。”骆玉珠捶了他一拳。

  陈江河越靠近扳道工小屋,就越胆怯不敢上前,屋里传来了一阵阵的拨浪鼓声。他停住脚步,透过窗户,看到王大山正摇着自己当年的拨浪鼓,骆玉珠抱着婴儿靠坐在床头,温馨地笑着。陈江河在冰冷的风雪中一动不动地站着。

  拨浪鼓声将陈江河摇回现实,屋里骆玉珠抱着孩子被丈夫逗得咯咯笑着。陈江河的泪水无声地淌落着,他转身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黑暗中。

  接下来四年里,陈江河不分白天黑夜地投入到工厂里,不要命地抓生产,跑销售。

  火车站站台上挤满了人,到处都是吵嚷声,尖叫声,抱怨声。陈江河与小蒋背着大包、提着小包走出火车站。在上海福州路的大街上,小蒋好奇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商店里传出了电视剧《红楼梦》的主题曲:“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小蒋兴奋地看着商店橱窗里摆设的模特:“厂长你看,假人!这模特是假的!”

  “小蒋你别光看模特,你看那价钱没有?”

  “一元两角一双袜子?”

  陈江河一拍他脑袋:“你会不会看小数点啊!”

  “不可能!一双袜子要十二元钱?”小蒋露出无比惊诧的表情。

  “又不是金线织的袜子,怎么这么贵!”陈江河嘟囔着要进商店大门。

  “同志,这里要用外汇券的,主要是针对外宾。你有外汇券吗?”陈江河在门口便被人拦住。

  “噢,谢谢啊。我们就在门口看看。”

  小蒋看着橱窗,脸都快贴到玻璃上了:“厂长!这模特跟真的一样,真漂亮!”模特突然动起来,小蒋吓得后退几步,差点跌倒。原来竟是真人,看着看着,小蒋忍不住笑了。

  陈江河也哭笑不得。

  展销会上,小蒋趴在厂里的展台上昏昏欲睡,自己带来的几种样品根本无人问津,偶尔走过来一两个人,瞥了两眼转身就离开。不远处却是热闹非凡,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几圈人。一台电子提花机经过输入设置,启动后迅速打出花样各异的袜子。陈江河蹲在提花机旁边,瞪大双眼,像看怪物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日本工程师正在用日语介绍,女翻译的黑丝袜在陈江河眼前晃来晃去的。“这种单针电子提花机具备多种功能,经过输入不同的信息,能做出各种不规则的花,并能提多种颜色,变化多样。”女翻译厌恶地瞪了眼蹲在脚下的陈江河,陈江河却嫌她匀称修长的腿碍事,侧头看提花机的运作。

  小蒋挤过人群寻找着,轻呼:“厂长,厂长你在这看美女呢,我们一双袜子都没卖出去。”

  “你狗眼里都是美女,我眼里只有机器。”

  随着日本工程师的深鞠躬,人群开始散去。那双黑丝袜又晃悠着挡在两人眼前。陈江河与小蒋迷茫地顺着腿往上看去,这位姑娘身高有一米七,长裙飘飘,脸色很白,姣好的容貌配上时尚的装束、优雅的举止辅以甜美的微笑,还有一双梦游似的水汪汪的眼睛。小蒋脱口而出:“噢,上海美女真漂亮!”可是美女翻译充满敌意,抱着胳膊冷冷地瞧着他俩,吐了一声—“流氓!”

  保安闻声冲了上来。

  “我们不是流氓!流氓也不会来这里,我在看那台机器!”

  小蒋也跟着解释:“同志,你误会了,我们是专门生产袜子的厂家。”

  保安无奈:“你们也不能总盯着人家女同志的大腿呀!”

  陈江河无可奈何,看到了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审视自己的女翻译。她不再是娇花流水、弱柳迎风的小娘子了,那嘴角明显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陈江河请女翻译去吃面条,三碗热气腾腾的鸭血面摆在桌上。

  穿着洋气的女翻译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陈江河:“你们就拿这种面糊弄我?”陈江河挤出笑:“感谢感谢!要不是你站出来解释,我们还被扣在那。这顿饭略表心意,主要是上海的饭馆太贵,我们花的又是公家的钱。”

  陈江河朝冷傲的女翻译笑着点头:“我叫陈江河,是生产袜子的厂家,我对你们这台单针电子提花机非常有兴趣,想多了解点提花机功能和参数,你能不能再送给我们一些内部资料。”

  美女翻译饶有兴趣地说:“你这个袜厂我听都没听说过,就敢到这么大的展销会上来开展台?我很佩服你的胆量。”

  “我们这次确实开了眼界,同志,你贵姓?”

  “免贵姓杨,杨雪,白雪的雪。”杨雪不可思议地注视他,轻声说,“你知道那台机器的价钱吗?”

  “几十万日元,合三万元人民币,是吧?”

  杨雪眯起眼,细细打量着陈江河说:“你们这么个小袜厂还想换这种机器吗?你知道吗,咱们国内多少大型袜厂都还只是询询价呢。”

  陈江河苦笑了一下:“我真诚地想了解这种提花机的性能和操作要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购进至少三组机器。”杨雪无比吃惊地看着陈江河,过了半晌,才突然爆发出笑声,随后,她还擦了擦眼泪。

  三人回到展销会上,日本工程师边操作提花机边讲解,杨雪看着陈江河。

  陈江河面带微笑:“你倒是翻译啊。”

  杨雪没精打采地:“它是通过变频,高精度全齿轮同步传动……你能不能别耍我?”

  陈江河故作诧异:“人家说这句了吗?”

  美女气鼓鼓地瞪他一眼:“这种机器稳定性好,可以生产出多种式样的袜子,连裤袜提花袜……你们厂子有钱吗?你这是赌博知不知道?技术都掌握在日本人手里,我劝你别买了。”

  陈江河微笑着看着杨雪说:“如果这个日本人懂中文,我相信他杀了你的心都有。小杨,请你给他翻译,我会按合同先付定金,希望三组机器尽快拉到我们袜厂,同时,请山下先生亲自到我厂莅临指导。”

  “嗨以!”日本人给陈江河鞠躬。

  陈江河自信地与山下工程师握手致意。

  展会一结束,陈江河没有心思逛那花花绿绿的大世界,就匆匆回到厂里。刚到办公室,老严和小蒋就紧跟其后,递上各种文件,陈江河下令:“停止采购玻璃袜的原材料,各车间的生产要逐步放缓,等待新机器调配。”

  老严激动地反对说:“听说你又要改组机器,各车间都有意见,你该听听下面的呼声!”

  陈江河笑眯眯地:“定金已经打过去了,除非你愿意承担终止协议的损失。其实,是厂里人不了解外面的世界变化有多快,当然,我可以理解你们的心情。”

  “江河,不光是我,估计全厂所有人都会反对,你太不冷静了!这是一场豪赌啊!”老严吐了口冷气,动情地说。

  “哈哈,老严,你怎么跟上海的女翻译一个腔调?好了,我们也别说什么,干脆来个全民表决,如果半数以上的人反对,项目停止,我个人承担损失,怎么样?”

  老严关好窗户,拉陈江河到屋子一角,压低声说:“江河,这些年你是干出了不少成绩,你比前几任厂长都有本事,我老严服你。可你知道上面下面有多少人对你有意见啊!”

  陈江河呵呵一笑说:“老严,这就是你不对了,有意见不跟我反馈,下面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些年你做了不少改革,有些动作已经惊动了上面,领导找过我询问情况,全被我顶回去了。我就拿你给厂里带来的产值说事,一年翻一番啊,谁能做得到?还有,你对小蒋太偏心了,厂里人都议论纷纷,凭什么你给他双倍的年终奖?他年纪轻轻的,你发给他那么高的工资,经过上面允许了吗?还有,你连出差也总是带着他,老工人、老同志都很有意见!”

  陈江河看着他苦笑:“捆绑得那么紧,还怎么干活呀,我的天!”

  老严摇头:“反正你必须想好,如果你再冒险赌下去,恐怕……”

  这时,窗外响起工人们的叫嚷声:“厂长,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让我们停工?”

  “厂长,为什么又要换机器啊?”

  “江河,你听听,压不住了!”

  陈江河拉开门大步走出去,老严吓了一跳,忙跟着追出去。

  小蒋正在劝阻工人不要激动,有人指着小蒋的鼻子骂起来:“小蒋,你不要跟在厂长后面乱出主意!”

  “小蒋,换一次设备你能拿多少回扣啊?”

  小蒋被噎得含泪摇头:“我……我……你们……”

  陈江河铁青着脸走出大门,人群立刻安静下来。陈江河双眼细长,口唇棱线鲜明,他威严地扫视众人:“喊呀,不都是叫喊着给我听的吗,怎么我一出来都没声了?”

  老严抬手驱赶着:“散了,都回去工作。”

  人群刚有些松动,陈江河就用铿锵有力的声音高声喊道:“既然大家都来了,先别散了。干脆今天我们就地开一个职工民主大会。”陈江河把头颅抬得高高的,心情沉重地剖析自己:“没错,我陈江河以前是体制外的人,有野性,不服管,有各种臭毛病。我要过饭,收过破烂,走过东南西北,我没服过谁,这辈子我只服一个人,就是我的邱英杰大哥。他告诉我一句话,不在炉子里浸泡个三遍,锻打多次,是成不了好钢的。在我们这个袜厂,是老天给我体制内深造的机会,这里的艰苦生活是我的大学。这几年我确实长了不少见识,棱角也快被磨平了。但有一点我陈江河变不了,就是爱做梦!我还想带着大家一起让梦想起航!有人说刚过几年又要换机器了,你们问问小蒋,到上海我们受了多大的刺激!外贸商店里的袜子能卖到十二元钱一双!那是金线织出来的吗?”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陈江河表达思想准确到位。“再看看我们的袜子,只盯着乡里县里的市场,都过时了,饱和了,同志哥!不知不觉我们就被人家甩得老远啦!玻璃袜,还是我们的拳头产品,可是人家上海人早就不穿了。我们的市场在一点点地被压缩、变小!我们还跟温水里煮青蛙一样,闭着眼睛享受眼前那点利润。待会儿我让小蒋给你们讲一讲,什么叫单针电子提花机,能生产出多少种颜色和式样的袜子。按我陈江河的脾气,就是砸锅卖铁、饿着肚子、勒紧裤腰带,也要换几台这样的机器进来!我这不是赌,是时不我待。我们要破釜沉舟,突出重围!如果我们自己不寻求转变,就离死期不远了!”

  众人的目光变得信服,静静地听陈江河说着。老严也若有所思,不再叹息。

  陈江河感叹:“有人说闲话,说应该按工龄发年终奖,说我太偏向小蒋,大伙都知道,小蒋是我们厂唯一的大学生,不可多得的技术人才,我陈江河以前也不相信知识,可我告诉你们,我的那个大哥邱英杰在北京上过大学,比我陈江河的眼光高出几倍、几十倍!就是他当年在火车上告诉我,义乌之外还有中国;东海、南海之外还有太平洋!这个世界有多大你们想过吗?我不了解你们,但小蒋他肯定想过!因为他有知识有文化!书读多了你就会想,书读多了,你的梦想就有可能实现,我要读书,我喜欢读书人给我当师爷。用一点点补贴,请一位高参,我值了!”

  小蒋脸涨得通红,满眼泪水,感激地看着陈江河。

  陈江河走进人群:“大家这几年跟着我陈江河没少吃苦,但平心而论,你们的工资奖金也涨了不少吧!人家大学毕业的老师,一个月才七十多元,我们职工都是一百五十元以上了吧,多的有两百元。我这个人爱做梦,而且喜欢跟大家一起来做这个梦。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相信我陈江河,进了这三组机器,我保证大家三年后工资跟着厂里的利润翻一番!”

  “好!陈厂长,我们跟定你了,你说怎么办吧!”有人迫不及待高喊起来。

  陈江河扫视了一下众人:“我希望,在此刻张开翅膀,让我们的梦想起航!现在厂里资金有些紧张,我陈江河准备拿出自己这五年的所有工资积蓄,我希望大家也能够出钱出力,当然不是白出,将来赚钱了,按照比例咱们内部分红!”

  老严吃惊地看着陈江河,刚想上前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老严的声音已经被大伙的叫好声、鼓掌声淹没。他只得摇头:“惹祸了,又惹祸了……”

  七

  简陋的火车站内,簇拥着很多等车的人们。四岁的小王旭骑在骆玉珠的脖子上,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挤在一起,在站台办公室里探头探脑地看着电视剧《红楼梦》。骆玉珠仰头问:“小旭,好看吗?”

  小王旭看得眼都直了:“嗯!”

  “那林黛玉怎么又哭了?你下来帮妈看摊,让妈看一眼。”

  小王旭顺从地从骆玉珠的肩上溜了下来:“爸爸!”

  骆玉珠转过头,看见王大山已经笑着把儿子搂到怀中:“玉珠,我们收摊吧,回家吃饭。”

  看着电视画面,骆玉珠有些不舍:“你们先收摊,让我再看一下电视。”说完便挤进看电视的人群中。

  看完电视,一家三口顺着铁路回家。小王旭骑在王大山的脖子上扯着嗓子喊:“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骆玉珠背着货篮跟在后面笑个不停:“你才几岁啊,就盼着掉林妹妹啦!”

  王大山高兴地将儿子抛到空中又接住。“哎呦,你小心点,别摔着他!”骆玉珠担忧地说。

  远处一片朦胧,那是晚霞映照下的山峰,还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铁路对面的小山;眼前是蓝天白云,田野一片金黄,到处是丰收的田园风光。今天,骆玉珠陪伴着两个亲人,特别地感受到了美丽赣州的诗情画意。

  小王旭已经进入梦乡,双脚不安分地踹开被子,正在缝补衣服的骆玉珠转身又给孩子盖上。

  见王大山穿好工装又要准备上班,骆玉珠长叹一声:“你这样没白天没黑夜的,身体受得了吗?”

  王大山一笑:“现在多加一个班能补贴不少钱呢,再说我困了,随便找个地方也能打个盹,放心吧。”

  “大山,我还是想进城做点小生意,站台上赚不着什么钱。”

  王大山扳住骆玉珠的肩膀:“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孩子太小没人看,我们再苦熬上两年,等儿子上了学,你再出去干吧。那我走了,你把门锁好。”

  骆玉珠眼神忧郁,勉强地对王大山笑了笑。

  又一列火车,带着巨大的轰隆声,缓缓地停靠在站台,机车挂着一节节绿色的车厢,就像绿色巨龙横卧在乌黑发亮的铁轨上。车上稀稀拉拉地下来没几个人。骆玉珠赶紧坐在摊旁叫卖:“茶叶蛋—鸡腿—瓜子!”

  车上下来了两个人,抓紧时间在站台上吸烟。

  “我复员前在部队干摄影,跟他们进了大观园,那时候演员都在里面集训,我就四处瞎照,也没当真。陈晓旭特别入眼,就是这个!没照好,照了个侧影。我要是知道现在这电视剧这么火,当年就应该好好地多照上几张!”两人说得热闹,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一个脑袋,骆玉珠正眼巴巴地盯着相片。

  “同志,这个真的是林黛玉?”

  那人白了她一眼:“我骗你干吗?你看这侧影,谁装得出来?”

  骆玉珠眼珠一转:“同志您饿了吧?我这有茶叶蛋,有瓜子。”

  那人忙摆手:“不要不要!”

  骆玉珠:“我不卖,是送的!小旭,快把茶叶蛋和瓜子给叔叔拿来!”

  那人不好意思地接过,笑着说:“哟,没想到这小朋友的名字跟那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相同啊。”

  “所以是缘分呐!同志,您能把这张照片卖给我吗?”骆玉珠忙着点头。

  “卖给你?我这照片不卖!”

  正说着,列车鸣笛,两人上了车厢。

  “同志!价钱可以商量,我真心想要!同志!”骆玉珠调转头看了一眼儿子,一咬牙将他抱起追进车厢。火车随即喷出一团白雾,慢慢地罩住了骆玉珠的摊点。

  火车渐渐地开始行进,车内飘起了舒缓优雅的音乐:“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在悠扬婉转的乐曲伴奏下,骆玉珠母子在车厢里寻找着刚才那个复员军人。

  小王旭叫起来:“妈,火车开了,我们的摊!”

  “摊丢了,妈也得把那张照片拿下来。”骆玉珠突然发现目标,走上前去,“同志,我可找着您了。那照片我真的想要。”

  那人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跟上车来了?”

  骆玉珠无比诚恳地说:“同志,我们全家都喜欢看《红楼梦》,这张照片别管多少钱,您出个价,卖给我吧,我求您了!”

  “叔叔,您就把照片给我妈吧,我们都下不了车了……”小王旭抱着那个人的腿快哭出声来了。

  王大山听着电话,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台上空空的货摊。“你带儿子干吗去了?这一站三十里路呢!我去接你们。”

  王大山沿着铁轨气喘吁吁地奔跑着,不多久,远远地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踌躇着过来。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小王旭跟骆玉珠开心地一路高歌。

  “王旭!玉珠!”

  “爸爸!”小王旭高喊着跑上前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

  骆玉珠挨着丈夫的肩膀笑着说:“摇钱树,我找到摇钱树了!”

  骆玉珠抱着小王旭从照相馆出来,数了数厚厚一沓照片,得意地笑笑:“儿子,一会人多了妈顾不过来,你就扯嗓子唱。”

  小王旭搂着妈妈的脖子点头:“嗯!”

  骆玉珠深吸口气,高喊起来:“快来买照片啊,林黛玉的侧影!买照片嘞—电视剧里林黛玉的侧影—”

  人们迅速围拢过来,好奇地争着抢着看着。骆玉珠大声解释:“这张照片可是真的!一块钱一张!这可不是印刷的,这是林黛玉的本人的真实照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小王旭骑在妈妈的脖子上唱起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扳道工小屋里,小王旭已经睡去,王大山坐在桌边数钱。骆玉珠托着脸含笑看着。王大山不敢相信地一张张数着,不时看一眼骆玉珠:“就靠林黛玉的侧影照片?”

  骆玉珠笑着点头,竖起手指:“一块,一张。”

  “一百多张?全卖完了?”王大山不可思议地笑着摇头。

  骆玉珠走到丈夫身后,俯身抱住他的脖子,在耳边轻声:“还记得当年我说的话吗?我来赚钱,我要让我家过上好日子。大山,从今天开始,我骆玉珠发誓,要让你和儿子过上好日子!”骆玉珠的脸紧紧地贴在丈夫的脸上。

  小屋里洋溢着欢乐与幸福……

  八

  袜厂的工人列队翘首以待,陈江河站在石头上眺望。

  陈江河命令:“客人驾到,奏乐!”

  鼓乐齐鸣,鞭炮炸响,一辆小车开到厂门口,高挑端庄漂亮的杨雪捂着耳朵随日本工程师山下钻出车门,全厂工人列队迎接。“欢迎欢迎!山下先生您可来了,您的机器真不错,可有一台出了故障,我们都不知道怎么修!”陈江河热情地挽住山下手臂。

  杨雪惊奇地说:“陈厂长,你这下了不少功夫啊。”

  陈江河神秘一笑,冲杨雪挤挤眼:“我不把他搞晕,他能传授我技术吗?”杨雪饶有兴趣地望着他的背影,跟随走去。

  山下熟练地猫腰修理机器,众人都紧张地围观着。山下察觉到了,回身一鞠躬说了一句什么。

  “山下先生说这是商业秘密,请你们退后。”

  众人退后几步。陈江河把小蒋往前推了一把,压低声音说:“给我盯紧点!”

  杨雪偷听到,转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陈江河。山下再次回头鞠躬,说着什么。杨雪无可奈何:“他也不行。”

  小蒋求助的目光看着陈江河。陈江河恨恨地瞪了眼山下,转身出去。

  老严意味深长地笑笑:“鸿门宴已经备好了,等会灌死他!”

  陈江河拍着老严的肩膀,兴奋地笑着,俩人异口同声:“酒后吐真言!”

  袜厂食堂的桌上摆满了菜肴,陈江河举杯:“山下先生,您不远千里来支援中国的建设,是大爱无疆的国际主义精神。我们备下薄酒一杯,这菜也都是自己厂里的厨师做的,请您不要客气。来,为了合作成功,为了山下先生漂洋过海来传授技术,我敬客人一杯!”

  杨雪低声在耳边翻译,山下不停点头鞠躬:“嗨以!”

  众人仰头将酒喝干,山下很有酒量,连连赞叹美酒好菜,中华美食文化源远流长,我在杭帮菜里都品尝到了。陈江河在小蒋耳边提醒:“问他,如果输入错了怎么重来?”

  杨雪白了陈江河一眼,转头给山下翻译。

  山下礼貌地点头讲述。

  “山下先生,我敬您!有些技术问题还得向您讨教呢。”小蒋起身敬酒。

  山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不停地鞠躬。

  陈江河与老严会意地交换了个眼神。

  陈江河偷偷地拉了一下杨雪的手,杨雪跟随陈江河走到门外。陈江河捧着一打袜子,笑眯眯地:“小杨,辛苦你了,我们也没别的礼物可送,这打女袜请您试穿指导!”

  杨雪接过,扑哧乐出声:“嗨,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陈江河,我真没见过你这样厚脸皮的。你是不是想把山下灌醉,让他教会你们修那机器啊?”

  陈江河装着糊涂连忙掩饰:“怎么可能!你别胡思乱想。”

  “事先我就告诉过你,日本人很精明,他们赚的不光是机器的钱,还有后续服务,技术咨询费。”

  陈江河哭丧着脸:“那就是说,以后机器每出一次故障,都得我们买飞机票,花住宿费,还得付外方人员工资,请人家过来修理了,是吧?就等于我们花钱请了个祖宗,日本人心太黑了。”

  杨雪掂了掂袜子:“算了,礼再轻也是心意,我告诉你个秘密吧,山下酒量很大。”

  陈江河瞠目结舌地看着杨雪:“你不早说!”

  门被撞开,小蒋跌跌撞撞扑到陈江河腿边,抱着陈江河的腿,醉醺醺地:“厂长我对不起你,这鬼子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陈江河走到门口朝里面看去,老严已经脱得只剩下跨栏背心,还拼了命地跟山下吼着猜拳……“喝,都是杭州特色菜:龙井虾仁、东坡肉、宋嫂鱼羹、西湖醋鱼、水晶虾仁、片儿川、叫花鸡,来,再干一杯!”杨雪朝陈江河有意地耸了耸肩。

  陈江河举着手电筒照着提花机,小蒋费劲地鼓弄着,不时打出酒嗝。

  杨雪在一旁吃惊地看着:“陈厂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道这一台机器多少钱?”

  “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让他拆?”杨雪急了。

  陈江河转身将杨雪拉到角落说:“你喊什么?这钱是我们出的,我比你心疼。”

  “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我绝不敢相信,原来你们是故意把机器弄坏……怪不得山下在路上一直嘀咕,说他们百年老厂生产的机器不可能那么轻易坏掉的,原来是你们设的局?”

  “废话!不弄坏机器我们怎么能学到本事?”陈江河意味深长地看着杨雪,“明天你必须帮我。”

  请收藏本站:https://www.bi78.cc。笔趣阁手机版:https://m.bi78.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