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_鸡毛飞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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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集

  一

  陈江河和巧姑刚走进商城,远远地就听到大光爹卖力的吆喝声:“银珠五金就是好,家家生活少不了!锤子剪子和菜刀,热水洗澡更是宝!您看看这质量,比我卖的强多了!我卖的都是假货,您可不能贪便宜啊!一分钱一分货……”

  陈江河和巧姑赶紧走过来,看到大光爹拿着锤子、剪子,正挥舞着双手卖力地吆喝着,看热闹的人群在起哄说笑。

  巧姑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的公公,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陈江河忙走进去,看到骆玉珠正坐在摊后悠闲地喝着茶,嗑着瓜子,还抓起一张报纸,煞有介事地研究着。看到陈江河急冲冲进来,她把瓜子皮一吐,一抹嘴:“人家是自愿来这当小工的,充分发挥老人家口齿伶俐的特长。”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陈江河又上前去拉大光爹坐下喝茶,可骆玉珠偷偷地瞪了一眼,大光爹吓得腾地一下跳起来:“我就爱帮你们吆喝,江河,你别拦着我。”大光爹偷偷地瞥了一眼骆玉珠,骆玉珠冷冷地看着他,大光爹赶忙拍了拍热水器,“我一直想帮你们,就是没逮着机会,千万别拦着我!”大光爹赶紧冲出门去。

  陈江河转头气恼地瞪着骆玉珠,可骆玉珠就当没看到,自顾自低头若无其事地喝着茶。

  骆玉珠自从被大光爹的假冒热水器坑了之后,心里一直不痛快,即便大光爹赎罪似的帮她吆喝了一整天,还是没能解除心头的火气。

  吃好晚饭,夫妻俩坐在小院子里,陈江河温柔地帮玉珠搓着膝盖:“我答应大光照顾他爸,你就这样使唤人家?巧姑是人家儿媳妇,她怎么做人?你让巧姑怎么想?如果金水叔护女心切……你懂的!”

  “就冲他卖假热水器,我没把他押到工商局已够给面子了。”

  “居然有人敢造假冒充我的货,看我哪天抓到他,一把撕烂他的狗皮!”骆玉珠边说边手劈脚踹,脚一用力,就把蹲在脚盆边的陈江河溅得满脸是水。陈江河哭笑不得,看着骆玉珠,骆玉珠却笑得前俯后仰,忙给他抹掉水珠。陈江河满脸无奈地看着骆玉珠:“你啊!一说赚钱比谁都狠。金土叔没说谁卖给他的吗?”

  “他说那几个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专门四处造假,什么火就造什么。”

  “什么红火就造什么?能耐也太大了。从他那口大金牙里喷出来的话你也信?”陈江河不相信,骆玉珠却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骆玉珠问起巧姑见大光的事。“两人拉着手痛哭,陈大光在外面有女人,一出事那人就跑了,巧姑还是不离不弃。”陈江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哼!巧姑真是没骨气,守这么一个男人,自己什么都不会,遇到事就知道哭。”

  “谁像你这么强悍,一万个女人里也挑不出一个。”陈江河笑着打趣骆玉珠,说得骆玉珠也笑起来,嗔怒地捶着陈江河:“去!”

  “这种盆质量很好,两块钱一个你肯定有得赚。”巧姑在玉珠的店里帮忙,讲话有点胆怯。

  “太贵了!我从你这批发一千个,能不能再便宜点?”客户在谈价钱。巧姑赶紧小跑过来问骆玉珠。可骆玉珠装作算账没听见,再问。

  玉珠说:“没看我在忙呢,这买卖交给你谈了,我不管。”

  巧姑只好转身硬着头皮回去:“这种盆质量很好,两块钱一个你肯定有得赚。”巧姑翻来覆去就是这句,客户有点不耐烦,口气也越来越急,眼睛盯住了斜对面的摊位。骆玉珠强忍住笑,透过货物的缝隙偷瞧。巧姑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颤抖了,她只好再次向骆玉珠投来求救的眼神。

  骆玉珠这才站到巧姑的身前,微笑着看着客户:“您可以四处转转,质量价格我家都是最合适的。听您这口音是江西来的吧?”

  “对,我江西赣州来的。”

  骆玉珠说话的口气更加亲切了,气氛也轻松起来。“半个老乡,我在那住过好几年。火车站附近有个大的集贸市场,拆了吗?”

  客户惊喜:“还在还在,我就在那卖东西。”

  骆玉珠笑了笑:“这样,您一次多进点,我送货到家,免运费。”客户略微顿一下,迟疑着在琢磨有没有压价的余地。

  “你也得让我有得赚啊。”骆玉珠无比诚恳。

  “好,成交!我就喜欢跟您这爽快人打交道。”骆玉珠偷偷地转头,微笑地瞥了眼巧姑,巧姑既惭愧又羡慕。

  二

  而此时大光的家里却已经乱成一团。要债的正在他家里搬东西抵债,大光爹边哭求着,边死死地抱住电视机不放。陈江河正好走进院子里,看到这情景,气愤地大吼:“干什么!放下!”要债的人们被镇住,松开手,上下打量了陈江河一番,开始目露凶光。气势汹汹地朝着陈江河喝道:“你是谁?他欠我们钱!”

  “家都让你们搬空了,我儿子也进去了,你们就给我这把老骨头留点活命的东西吧!”大光爹向要债的哭着求情。

  陈江河满面寒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反手锁住了为首那个泼皮男人的胳膊,那人立刻像木偶一样动弹不得了,他的手下跃跃欲上。“小子,到别人家里撒什么野?私闯民宅,是不是想进笼子了?”陈江河大声训斥。

  那人突然低头转了下身体,脱离了陈江河,旋即扑向他,拳打脚踢,还拽着了陈江河的胳膊。可是陈江河反手一抓,像一阵狂风,伸手就把那个人的脖子锁了。

  只听见“砰、砰、砰”几声闷响,泼皮男立刻倒在地上,发出了“啊、啊”的痛苦叫声,陈江河死死扣住他的双手,泼皮男动弹不得。

  这时候,大家看陈江河动了真格,围上来的人群一下子呈鸟兽散,四处逃窜,躲得远远的。

  “大哥,得,饶了我吧,我错了,我不该没事找茬,以后不敢,不敢了。”陈江河出手又快又狠,拳脚非常利索。这个泼皮男知道遇上散打高手了,立刻挣扎着身子,跪了下去,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肚子,看起来十分痛苦。

  陈江河从小练武术,小黑虎、云步、刀花、棍花、枪花都得心应手,平时没事的时候,还经常对着沙袋练拳脚呢,下手也偏重。别的不说,陈江河这家伙一拳头能打碎五块叠在一起的板砖,这个泼皮男挨的打还算轻的。

  “好了,你看他已经成什么样子了,饶了他吧,你下手也够重的。再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村里的和事佬上来调解。陈江河明白,以慈孝文化命名的乌伤人、义乌人,敬重客人先于敬重长辈。上门不欺客,往往胳膊肘往外拐,陈江河警觉地马上歇了手。

  那个泼皮男栽在陈江河手里了,受伤的大块头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瘸一拐地快速离开,显得十分狼狈。

  看着大光爹,陈江河心里非常难受,但现在的问题只有先解决欠钱的事。“欠多少?”“五百!”陈江河转头看大光爹,大光爹含泪点头。陈江河从兜里摸出钱来,数了一下,快速追上放债的人,气鼓鼓地一把塞给他:“拿钱走人,再踏进这院门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要债的人走后,大光爹一把拉住陈江河:“鸡毛,你哪来那么多钱?”

  “叔,正要去进货,我先垫上。”

  “我拿什么还你啊,鸡毛!我还卖假热水器坑你们,我不是人哪!”大光爹悔恨地痛哭起来。

  陈江河想着:得照顾好大光爹,他领着大光爹来到商城。骆玉珠正和巧姑挑拣货物,骆玉珠在教生意经:“你爸当年怎么挑着货担鸡毛换糖的,拜四方交朋友对吧?你用它来卖东西一样好使,有时候人家来买东西是先打量你这个人可不可信—忠厚不亏本,刻薄无主顾。”

  看到公公,巧姑忙起身招呼,陈江河拉过骆玉珠走到里面,低声和她商量,想分一点货给金土叔卖。骆玉珠吃惊地看着他:“凭什么帮他?”

  “不帮也行,借他那五百块钱可就没还的日子了。”

  “五百……”骆玉珠一下子瞪大眼睛喊了出来。陈江河赶紧捂住她的嘴,转头向外看去,恰好大光爹也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瞧,陈江河只好尴尬地朝他笑笑。

  晚上巧姑回到娘家,把白天铺子里发生的事向父亲说了。陈金水吧唧一口御隆万盛葡萄酒说:“五百块?你鸡毛哥给的?骆玉珠能答应?”陈金水不相信。

  “本来不答应,可鸡毛哥说如果不给货,那五百都还不了,玉珠姐才咬牙点头。”

  “我就说嘛,那是连人贩子都能卖的女人,还想从她嘴里抠出钱来?”陈金水冷笑着,又吧唧了一口酒。

  “您别老说玉珠姐不好,今天玉珠姐还夸您呢。”巧姑有点生气,“白天在铺子里,玉珠姐说,哥的为人处世都是你传的,鸡毛换糖有好多的经验:什么拜四方啊,进四出六,先交朋友啊,做买卖先看准人啊。还有吃亏是福,和气生财啦;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各让一步,容易成交啦;与人分利己得利……玉珠姐是学哥的,对,还有全身武功。爸,你怎么不教我呀?”

  “本来都是留给你的,是我女儿太老实了。”骆玉珠会夸我?这些话让陈金水有点吃惊,在他看来骆玉珠凶悍无比,没想到她还有那么点生意人的肚量。

  半夜里,陈江河正迷迷糊糊睡着,一翻身突然惊醒了,看到骆玉珠正站在床前凶神恶煞一样瞪着自己。陈江河看了看旁边熟睡的王旭,不敢大声说话:“大半夜的你装鬼啊?”正想躺下,却被骆玉珠一把揪住耳朵拎到了外屋,按在椅子上:“承认错误!”骆玉珠愤愤地对着陈江河。

  迷糊中,骆玉珠又上来掐他脖子:“我让你做好人!我让你不商量就撒钱!”

  陈江河被掐得憋不住气了,连身喊着:“我错了,我错了!”

  骆玉珠咬牙切齿地凑近陈江河:“五百!败家精!他猴年马月能还清!那是个靠谱的人吗?还把那么好的货给他!”

  陈江河却笑着一把把她搂翻在怀里亲着,骆玉珠还是拼命挣扎,拼命捶他,直到没了力气,竟然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疼得陈江河轻声哀求:“天儿!咬出血了!”

  骆玉珠这才松嘴:“就你是大善人,就你顾着回报乡亲,你没事去他家干什么?你还是先管管自己的事吧,客户全都欠款了,你怎么办?”

  陈江河不以为然。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跟人家要,厂家可跟咱要货款呢!”

  “别人不道德要引导,我不能欠别人钱,我必须讲信义!”

  “诚信,奉献,无私!都让你讲了。金珠、银珠、玉珠,捆绑了七八个厂,天天来催债要债,我头都大了。”骆玉珠皱着眉头叹息。

  “明天我就要钱去,看谁不给钱,我就用骆玉珠的名头吓唬他们!”陈江河疼爱地为骆玉珠掐着头、捏着头,骆玉珠笑着捶他:“去你的!拿我当恶霸黄世仁、胡汉三了!”

  三

  最近小赵的摊位异常火爆,客户们都围在那里挑衣服。骆玉珠正好奇地探头望着,巧姑手里提着一件衣服,兴奋地小跑过来:“法国名牌!我抢了一件,姐你看。”巧姑拎起手中的衣服给骆玉珠看。

  骆玉珠捏过牌子,仔细看看衣服:“嚯,这得多少钱?”

  “二十。”

  “那么便宜?”骆玉珠一扯,“刺啦”一声,后面竟然开线了。巧姑一看,立刻变了脸色,抢过衣服就向小赵的摊位跑去,边跑边骂着:“小赵白眼狼,越是熟人越是坑得厉害!”

  骆玉珠看着巧姑苦笑。

  这几天,陈江河一直在催款。坐在货车里,骆玉珠一筹莫展看着陈江河开车。

  “老董说要再宽限一些日子,等下一笔货款一起算;还有几家说手头紧,实在还不上;我实在……”

  “实在不好意思是吧,整个义乌就你面皮薄。咱隔壁吴叔都吃住在欠债人家里了!”看着不肯拉下脸皮的陈江河,“算啦,咱手头还有三万,还够周转。”

  车子在乡间小路上疾驰,陈江河告诉骆玉珠:制假售假、欠债不还是恶性循环!很多代理商认为义乌市场卖的反正是假货,一定要风险大家一起冒,等货卖完了才肯算总账。

  “我的货可都是真的,我总不能一直替别人背黑锅吧?”骆玉珠急了,琢磨着,咬着嘴唇,终于下定决心,侧过身对着陈江河,“好几个老客户都被别的摊拽走了,人家那‘世界名牌’比咱的正牌货都便宜,利润还翻番。”

  陈江河眼神凝滞,顾自开车。

  “反正都是欠钱,咱卖真货人家也不打款,多冤啊!”

  “少羡慕人家,多坚持自己。不管别人,咱得讲信义……”陈江河不耐烦了。

  “好,好。你说得对,咱得讲诚信,有底线。”骆玉珠有点气恼,突然干呕几下。

  陈江河忙拍着她的背:“吃什么了?不舒服?”

  骆玉珠摇着头,喘息着:“没吃什么啊,就觉得恶心。你开车稳当点。”

  陈江河忙双手握紧方向盘,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最近商城里有几个摊位特别热闹。冯大姐等几个摊主正兴冲冲地聚在一个摊前,神秘地嘀咕着什么。骆玉珠忍不住好奇,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冯大姐忙拽她蹲下,压低声音:“新货!看这标签做的,跟真的一样!”骆玉珠接过货物细看,一下子还真的难辨真假。旁边的摊主一看到骆玉珠,马上警惕起来:“玉珠,别跟你老公说,就你家假正经,不卖这东西,可别把我们出卖了。”骆玉珠白了她一眼,顾自低头挑拣。

  “玉珠姐!”巧姑在那边喊她,她一转头,就看到大光爹正一脸焦急地站在摊位前,她赶忙起身快步走去。

  “你检查一下,我把货全退给你们。”

  “你没卖?”

  “是卖不出去啊!人家都奔名牌去了。”大光爹快要哭出来了。

  “爸,我们的是正品,肯定卖得出去。”巧姑不相信。

  “但利润差远了!人家一件顶你们两件!”大光爹咬牙切齿地说,“行了,跟我没关系。我也进点好卖的去。”一转身,他就去进“名牌货”了。

  “玉珠姐,咱就这么撑着啊?瞧瞧人家。”

  一脸无奈的骆玉珠,苦笑地盯着那边的摊主:“少羡慕人家,多坚持自己。守住自己的规矩!巧姑,你重复一遍。”巧姑只好噘着嘴不情愿地嘟囔了一遍。

  假货摊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客户,摊主还能巧妙地躲避市场管理人员的督查。骆玉珠在摊位前举着喇叭大声叫卖,巧姑甚至干脆出去拽人,可就是没人进来看一眼。

  眼看自己的摊位一天比一天清冷,骆玉珠愁得连饭也吃不下了。邱岩看着骆玉珠,想去帮她炒个鸡蛋。骆玉珠按住了邱岩,疼爱地拍拍她的头,对着她黯然摇头:“你阿姨不是胃口不好,我在琢磨怎么卖货呢。”

  陈江河苦笑着,一旁的王旭狼吞虎咽地吃完饭,一抹嘴,问妈妈:“我们班小虎家里进了一批和我们家一模一样的包,他家两天就卖光了,我们家的怎么卖不出去呢?”

  “人家有大牌子,咱有吗?”骆玉珠没好气。王旭还说小虎爸妈特意给小虎买了一块电子表。

  “你怎么不说那表戴了一天,电池就坏了?”邱岩抢过王旭的话,气呼呼地拆穿他,陈江河听得差点把饭喷出来。

  骆玉珠却又干呕起来,马上捂住嘴推门出去。陈江河看着骆玉珠虚弱的样子,有点儿担心,催她去医院看看。

  第二天,骆玉珠刚走进復元医院妇产科,就碰见了冯大姐。“玉珠!”骆玉珠刚转身想走,却传来冯大姐的叫声,只能懊恼地停下。冯大姐上前热情地拉着骆玉珠的手:“我陪我弟妹来检查,你干吗来了?”她上下打量起来。

  骆玉珠尴尬地笑着:“我……我看一个朋友。大姐我还有事,先走了啊。”骆玉珠强颜欢笑,转身就走。冯大姐笑眯眯地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

  骆玉珠低着头匆匆走出老远,才回过头望望,没发现冯大姐跟上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一看,对面正好有家妇科诊所,她迟疑了一下就穿过马路,进了诊所。经过妊娠检查,医生明确告诉她没有怀孕,只是浅表性胃炎,骆玉珠带着药匆匆回到商城。

  “还钱!”骆玉珠把药吞进去时,大光爹来了,他拍着五百块钱得意地告诉骆玉珠,自己刚批发了出口转内销的贴牌货,两天就赚了这么多。骆玉珠吃惊地看着他,一旁的巧姑也被镇住了:“爸,您也进假货啊?不怕被人抓住吗?”

  “谁来抓啊?近万个摊位,不是大海捞针吗?我还得再批点去!”大光爹瞪了一眼巧姑,美滋滋地一转身,跑出店铺。

  骆玉珠心里不是滋味,她拨通了老赵的电话,催问他欠的款项。老赵支支吾吾的。骆玉珠着急起来:“我都没钱支付厂家了,你让我以后怎么拿货?”

  “玉珠,你别急,我一有钱马上打!正找你呢,我这有个关系,保你发财……”骆玉珠听着听着,脸色一变,双手捧着电话仔细听起来。

  骆玉珠开着货车来到一个仓库门口,上次买发簪的客商正焦急地徘徊着。

  骆玉珠下车问迎上来的客商:“什么货这么神秘?”

  “你看完就明白了!好货啊,本是销售到南方去的,可最近查得紧,只能在本地脱手……”

  “贴牌货?”骆玉珠刹住脚。

  “我的骆老板啊!你怕什么,凭你的口碑,分销商一抢就没了!”

  箱包厂厂长早已在仓库门口等得不耐烦了,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一番骆玉珠:“姑娘,看你这意思有点为难啊?”

  “对不起,我们有我们的规矩,我来之前真不知道这些货……”骆玉珠迟疑不决。

  “没关系!你们商城好几个人正等着分货呢,我转给他们就行!”

  骆玉珠愣了一下,厂长指了指旁边的院子。骆玉珠忙向院子走去,可没等她走到门口,远远就听见大光爹扯着嗓门:“哎呀,这厂长啊,还守什么狗屁信用,等什么神仙,把货分给我们不就完了!”“交给我,我去跟他谈!”大光爹拍着胸脯嚷着。

  骆玉珠忙缩回头,看到正走过来的厂长,赶紧微笑地拉住:“我要!有多少要多少!”

  四

  回到家里,王旭和邱岩正在灯下写作业。骆玉珠一个人把一箱箱货物搬进厢房,屋里屋外堆满了还没有装箱的假名牌箱包。听到外面的声音,孩子们好奇地向外张望。“你妈搬什么货呢,这么神秘?”王旭摇摇头。看着骆玉珠一个人忙不过来,王旭和邱岩放下作业,走到门口想帮忙,骆玉珠忙向他们摆手:“别动,写作业去!邱岩,阿姨这些货你们别动啊。”边说边加快了速度,汗水顺着她的脸吧嗒吧嗒往下滴落。

  正在这时,院子外传来了说笑声,陈江河喊邱岩赶紧出来。骆玉珠一听,身子一颤,麻利地用力把箱子推到墙边码起。邱岩从屋里冲出,一眼看到邱英杰,惊喜地边喊边向爸爸奔去。邱英杰张开双臂,一把将女儿搂在怀中。

  一旁的陈江河笑眯眯地看着邱英杰父女,一转眼撇见骆玉珠心神不定地站在箱子前,脚后跟用力顶了顶纸箱,脸上很不自然地笑着。邱英杰招呼道:“江河玉珠,辛苦你们了,帮我带了这么多天孩子。”

  “邱岩可懂事了,你怎么把孩子培养得这么好啊?给我俩传授下经验,是吧,江河?”骆玉珠心不在焉地笑道。陈江河绕到骆玉珠身后,想打开纸箱,却被骆玉珠一把推开。

  邱英杰悉心打量着女儿:“唉,说来惭愧,女儿被你家养得气色这么好!邱岩,以后就不要再叫他们叔叔阿姨了。”他一把拉过陈江河,“这是干爸!那是干妈!”邱岩对着陈江河和骆玉珠甜甜地叫了声:“干爸!干妈!”把陈江河乐得连“哎”了两声,看骆玉珠没有反应,赶忙拽了一下骆玉珠。

  “哎!快进屋,邱大哥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做点。”骆玉珠赶紧答应,热情洋溢地招呼着。邱英杰抱起女儿进了屋。陈江河赶紧打开箱盖一看,立刻沉下脸,皱着眉头跟了进去。

  孩子们兴奋地接过一件件礼物,王旭摆弄着自动铅笔盒,突然“啪”一声,铅笔盒的抽屉自动打开了,惹得邱岩冲过去抢王旭手里的东西。骆玉珠看陈江河阴沉着脸,赶紧转身倒茶。邱英杰一边掏礼物,一边激动地说个不停,突然他转头一瞥院里:“玉珠,又进了那么多货?”

  “这算少呢,多的时候连床上都堆满了。”骆玉珠一脸紧张。

  “你们是以天为被,以货为床啊!这钱赚得过瘾,好啊!”邱英杰一屁股坐到了门边的货箱上。骆玉珠悬着的心此时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邱大哥,你是提前回来的吧?”陈江河端着茶走过来。

  “我是被这股风吹回来的。”邱英杰从包里取出一份英文报纸,一脸严肃。

  夫妻俩接过报纸,虽看不懂上面的字,但骆玉珠瞧着图片,还是认出了这就是自己的商城。

  “咱义乌假冒伪劣的歪风都吹到国外报纸上去了。美国报纸点名批评‘世界最大的假货市场’在浙江义乌。义乌如何面对新一轮关于中国假货大量出口的国际舆论?明天我们就开会讨论,这股风要狠狠地刹一刹。”邱英杰双手按住箱子边缘,手指几乎碰到了微露的箱包,“江河,我早警告你不要太贪,你现在要往回缩,别再进新货了!”

  “为什么?”

  “我预料这场信用危机刚刚开始,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呦,你们进箱包啦?什么牌子的?”邱英杰诧异地看着自己摸到的箱包。

  “你别说,我家的真货也被假热水器冒充了,做得跟真的一样。”看着骆玉珠求助的目光,陈江河拉起邱英杰往厨房走去。

  “造假的人抓住了吗?”

  “没有,我留了一台假的,让你开开眼。夏厂长看了都吃惊……”

  他们刚离开,骆玉珠慌忙抱起门边的箱子跑出去,一不小心,里面的箱包掉了出来,骆玉珠忙蹲下来捡起,王旭和邱岩趴着窗台不解地互相看了看。

  送走邱英杰,骆玉珠夫妇俩无力地蹲在满屋的货箱中间,昏暗的灯光照着夫妇俩愁眉不展的脸。陈江河懊恼地抱住头,不吭一声。骆玉珠试图伸手摸他。

  “三万多全扔进去了?”陈江河一把拨开骆玉珠的手。

  “嗯。”骆玉珠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

  “我想赌把大的,就把流动资金全押上了,这批箱包我都检查过,只是牌子造假,质量肯定没问题!”骆玉珠感到很委屈,轻轻抽泣着。

  “我跟你有没有说?不能卖贴牌货,这也算假冒伪劣你懂不懂?金土叔赚点钱怎么就把你刺激成这样了?”

  “你听我说,那个箱包厂的产品都是正品,厂长也是想借这股贴牌风多赚点钱。假冒,但不伪劣。咱不算破坏规矩。”骆玉珠不服气。

  “你就等着邱英杰抓你这个典型吧,咱不是给人家添乱吗?少羡慕人家,多坚持自己,要诚信经营。我给你强调了多少遍!”陈江河急吼起来。

  骆玉珠哭丧着脸看着陈江河。

  “想办法退货。”

  “退不了,钱都付完了。你说不管别人,咱要讲信义的!”骆玉珠噘着嘴,“邱大哥他们不是明天才开会吗?要真的打假还得再等几天。这批货我们先倒腾出去。好几个批发商都等着要货呢。”骆玉珠眼巴巴地看着丈夫。

  “好吧!但一定不能打玉珠百货的牌子,宁可不赚钱赶紧倒手。”江河皱着眉头答应了。

  出乎意料,全市性的打假活动马上开始了,商城像战场,广播里一个劲喊着:“严厉打击假冒伪劣,净化义乌市场是我们每个商贩的责任”。打假的横幅到处飘扬。骆玉珠像丢了魂似的,呆坐在摊位后面。巧姑边卖货边偷看旁边的摊:“玉珠姐,姐,你没事吧?”骆玉珠看看表,恍惚地摇摇头,一脸的紧张。

  而货运站这边也是一片打假的声势。戴着红袖标的市场纠察正在抽查验货。被查到贴牌货的商户委屈地大叫,死活不让工作人员封货。旁边有个老太太扑在自家的货箱上哭:“我怎么那么倒霉啊,别人卖假货你们不抄,怎么今天偏偏抄到我了?”

  工作人员只好耐心地解释。

  “那我不运了,我拿回去!”

  “这可不行,都要查封的!不能让这批货流出去祸害百姓,败坏义乌名声!”

  陈江河看着这一切,拿着签货单的手颤抖了,额头上冒出了点点汗滴。他颤着手,闭眼将签货单递过去。工作人员抬头瞥了一眼,就在签货单上盖了章。拿着签货单,陈江河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货箱通过关卡装上车厢,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突然有人从车厢顶上探出头来:“这箱包是谁的?”陈江河身子一颤停住脚步,知道自己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五

  骆玉珠放下陈江河打过来的电话,背过身去,想哭却没能哭出来。突然地一阵恶心,她干呕着,痛苦地趴着垃圾桶吐了起来。“姐,你胃还没好啊?我给你拿药。”骆玉珠喘息着转头看着药,却没有接。

  骆玉珠到復元医院妇产科重新进行了检查。她拿着自己的妊娠结果,不敢相信地看着医生:“没搞错吧,大夫?”

  “这结果清清楚楚的,你怀孕了。”

  “可我之前检查过,没怀上啊。”

  “你去哪检查的?在我们医院吗?”医生打量着骆玉珠。骆玉珠崩溃了,眼泪快要流出来了。她脸色惨白,冲出医院,向那黑诊所奔去。

  骆玉珠捡起一块砖头向黑诊所的窗户砸去。“哗啦!”玻璃全碎在地上。她又一脚踹开门,里面的骗子医生被吓得哆哆嗦嗦地不敢起身了。骆玉珠左右瞧瞧,顺手抄起一把椅子就往桌上扫去,又一个转身,把装模作样的书柜给砸烂了。

  “小心我揍你!”医生拔出手里的钢笔对抗着骆玉珠。

  “你这混蛋!缺不缺德!我孩子要是没了跟你没完!”骆玉珠发了疯似的边骂边砸,她抡起椅子又砸向医生,吓得医生干脆爬进桌子底下,不停地喊“杀人啦,救命啊!”骆玉珠用力踹了几脚桌子,突然双手一扳,桌子被掀翻了,医生吓得连滚带爬……骆玉珠哭着跑了出去,眼中闪着痛苦的泪光,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着。

  医生的声音不断响起:“怀孕期间是不能吃消炎药的,你这胎保得住保不住谁也说不准。生孩子不是小事,万一出点毛病……我建议你放弃。”

  回到家里,陈江河上前温柔地扳住哭泣的骆玉珠。王旭偷偷地扒着窗,向外望着。

  “没了。”骆玉珠靠着陈江河,喃喃地。陈江河还以为是钱没有了。“是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骆玉珠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哭起来。陈江河呆住了,扳着骆玉珠的手一动不动。骆玉珠满眼是泪地转过身,哽咽着:“江河,我对不住你,我怀孕了。”陈江河又惊又喜。

  “可我去了假诊所,还给我消炎药吃!今天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这孩子够呛了,建议打掉……”

  “孩子还有救吗?有补救措施没?”陈江河越说越急,摇着骆玉珠,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医生说那药副作用大,孩子就算生下来也可能有问题。”骆玉珠已经泣不成声。

  “你真是鬼迷心窍!”陈江河恨得咬牙切齿。突然背过身,站了起来,发疯似的狠狠踢向货箱。骆玉珠止住哭声转身冲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递到陈江河面前:“我就是混蛋!我该打!陈金水说的没错,我就是祸害……”王旭紧张地偷望着叔叔和妈妈。

  陈江河一把夺过菜刀恨恨扔在地上,瞪了一眼骆玉珠,转身撞着院门冲了出去。骆玉珠身子散架一样瘫坐在地上哭起来,王旭胆怯地推开屋门,也蹲在骆玉珠旁边跟着哭。

  六

  陈江河不死心,想求邱英杰帮忙,可到了办公室门口,又不敢进去,里面传来邱英杰焦急的声音:“我的财神爷!你们银行再想想办法,要相信我们的商户,帮他们渡过难关,一定会还钱的……”陈江河忐忑不安,在走廊上徘徊了许久,最后一咬牙,硬着头皮敲了门。

  “门开着呢!”邱英杰恼火的声音传来。陈江河轻轻推门进去,探头一看,就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邱英杰正铁青着脸疲惫地坐在那里揉着太阳穴,地上摆着满满的各种货物,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陈江河只好站在门边。

  “哼!全是假的,你来得正好,江河,我让你开开眼,全是假冒伪劣啊!找我有事?”陈江河颤抖着嘴唇,还没开口,门又被推开了,陈江河赶忙闪到一边,工作人员匆匆向邱英杰递上文件。

  看着邱英杰签字,陈江河觉得不好意思开口了,刚想转身。“江河!来了就走,怎么回事?”邱英杰诧异地打量着他。陈江河停住脚步,等送文件的人一走,他赶紧关门,憋红了脸。“不像你啊,藏着掖着,什么事不好说?”邱英杰倒杯水递过来。陈江河喉咙咽了一下:“哥,这是我第一次求你,实在没办法了。”

  听完陈江河诉说,邱英杰的脸变得铁青,不停地来回走动:“你还有脸找我?即使所有人都去卖假货,你陈江河也不该卖!”邱英杰指着陈江河的鼻子。陈江河懊恼地站在那里哀求着。

  “我们把资金全都押在这批货上了,损失太大了。再说,我也没骗人家,只是贴个牌而已。”陈江河不服气。

  “为什么要贴别人的牌子?”

  “人家牌子好卖啊。”

  “为什么好卖?你知道国外培养出个品牌需要多少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我们呢,就知道造假,将来人家一想假冒伪劣就想到义乌!咱是为这个拼的吗,兄弟?”

  “可我是商人,我得挣钱啊!”陈江河声嘶力竭。

  “你错了!”

  “那你告诉我商人眼里该有什么?”

  “信用!兄弟,你的童真呢?你的希望呢?你的梦想哪去啦?”邱英杰的口气不容置辩。陈江河像被打了脸,被挖了心肝似的,痛苦地苦笑着望向远方。

  “你现在不会明白,你会觉得我在讲大道理。但你会在这上面吃尽苦头,没有信用,你的下游就会堂而皇之地欠你货款!要债的人也会堵上门来,那时候你怎么办?江河,一旦信用垮塌,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说的我以后注意。可就凭我们这点货也能扰乱市场?能把义乌搞乱了?”陈江河知道邱英杰绝对不会踏着朋友的血肉往上爬,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但一想到被查封的货,那是三万块血汗钱哪。天知道,我们的资金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也不是祖宗传下来的;而是挑着货郎担,赚一厘一毫的利润,一点一滴拼凑起来的;是我们起早摸黑摆地摊,一丝一缕都浸透着汗水,一年一年地累积起来的,陈江河有点不甘心。

  “江河,当有一天假冒伪劣发生在你身上时,你就明白这世上不存在侥幸。”

  “那你可以向外宣称:义乌所有的假冒伪劣已经查封了!然后把货悄悄退给我们,签个协议不能在市场上卖!这不是两全其美吗?”陈江河还想争取,为自己,也为了与自己一样倒霉的经营户!

  “你们控制得住自己吗?就算这批货退还给你,你怎么处理?还不是找渠道卖了?记着,江河,我要你做最明白的义乌人。永远别存在侥幸心理,永远心里有杆秤。不然,你还是回家握锄头去吧,你的世界只有井口那么大,你成不了大商人,你也飞不上天!”邱英杰对着陈江河又气又恼。

  “哥,现在欠账欠得那么厉害,这批货再扣住,我真的……”陈江河脸涨得通红,苦苦哀求。

  “这次打击假冒伪劣,市政府是下了大决心的,受损失的不光是你们几个人,是整个义乌!”邱英杰痛苦地摇头,双手撑住桌沿,垂头而立。陈江河怔怔地看着邱英杰,默默地转身推门出去。

  回到商城,陈江河忙着打电话求厂家赊点货,巧姑在一旁暗暗拉了他一下,他转头看去,只见吴厂长满头是汗正向他走来。他赶忙放下电话,伸出双手迎了出去。

  “江河啊,我实在撑不住了,只能拉下这张老脸亲自过来催钱,你上次说先打一部分过来,什么时候能打啊?”

  “我知道,我这也难。”陈江河只能对着吴厂长苦笑。

  晚上饭菜都在桌上,可骆玉珠和陈江河都没动碗筷。王旭一边往嘴里扒着饭,一边用眼睛偷偷瞄着。他看看左边的叔叔,又看看右边的妈妈。“妈,你吃饭啊,都凉了。”“写你的作业去。”骆玉珠却没好气,王旭赶紧知趣地起身进屋去了。

  陈江河长长叹了一口气:“让邱英杰好一顿说。但他确实也说准了,要债的人堵上门来,欠债的谁都不接电话。”

  “我对不住你。”骆玉珠看着丈夫,颤抖着嘴唇。陈江河没听明白,没有吭声。突然骆玉珠的泪水涌了出来,捂住嘴巴抽泣起来。“先吃饭吧。”看着骆玉珠难受的样子,陈江河边端起碗筷,边往骆玉珠碗里夹着菜。可骆玉珠只是捂着脸,无声地抽泣着。看着骆玉珠越来越伤心,陈江河难受地放下了筷子。

  “要不明天我再去找找邱英杰。我们的货也许还有救。”骆玉珠憋着内心的委屈,含着泪对陈江河摇了摇头,然后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陈江河赶忙跟着。

  七

  夜晚的街上,摆着几个路边摊,稀稀拉拉地坐着些喝酒聊天的人。陈江河也在这里喝着闷酒,桌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空瓶。只见他一仰头,咕噜咕噜就把瓶里的酒喝完了,然后重重地把瓶砸到桌上。这时,大光爹垂头丧气地走来,看到陈江河,也凑了上来,陈江河白了他一眼。大光爹抱头坐了下来,拿起酒瓶,边喝边骂个不停。

  “听说你被扣了好几车贴牌货,凭你跟邱英杰的交情,他也太不留情面了!”

  “金土叔,邱主任都自身难保了,你没听说吗?”身后酒桌上有人冷笑,大光爹一听,赶忙转过去,饶有兴趣地打听起来。

  “有匿名信告他官商勾结,他现在要避嫌……”

  “官商勾结?跟谁啊?”几个人轻声嘀咕着,还冲着陈江河努了努嘴,大光爹恍然大悟地转过头看着。陈江河坐不下去了,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向邱英杰家走去。

  陈江河抡起拳头,一阵猛敲,邱英杰正蹲在地上捡碎玻璃,忙起身开门。只见陈江河满脸通红,靠在门边,浑身透着一股酒气。邱英杰忙把他拽进屋,邱岩从厨房里端出水来。接过邱岩的水,陈江河微笑着拍拍邱岩的头:“还是我闺女好!先进屋去,干爸有点事。”邱英杰冲着女儿点点头,示意她进屋,邱岩看了一眼他们,进屋把门带上。

  陈江河这才瞥见一地的碎玻璃,他捡起一块砖头诧异地打量着,才发现窗户已被砸得粉碎。“谁砸的?”陈江河怒从心起,“谁啊!背后砸人家玻璃,有种站出来!”猛扑到窗前吼着。邱岩吓得打开一条门缝偷偷看着。邱英杰忙拉回陈江河,把他按在椅子上,递上水杯,陈江河接过来,呼哧呼哧一口气喝光了。

  “哥,我没欠过别人钱,可如今别人堵在门口向我要钱的滋味不好受啊!”陈江河拉住邱英杰的胳膊摇晃。

  “我知道。那些乡亲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指着鼻子骂我,不认我,甚至来砸我家玻璃,我好受?”

  “哥啊,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你好好的官不当,非要惹这身骂?”陈江河盯着低头不语的邱英杰,“你有压力直说嘛。”

  “什么压力?”邱英杰愣住了。

  “不是有人告咱俩官商勾结,上边来查你,所以你要拿我开刀。”

  “你是这么看咱俩关系的?你觉得我在自保?”邱英杰忧伤地打量着浑身酒气的陈江河。

  “我是邱岩干爸,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做给他们看的吧?”陈江河试探着邱英杰。

  “啪”,邱英杰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脸色铁青,满脸痛苦:“陈江河,你就是这么想你哥的?如果这次我放过你,你会损失一辈子,信不信?”

  “哥,以后我决不再干了!要不咱俩各退一步?”陈江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怔怔地盯着邱英杰,但还是不甘心。

  “我认识的陈江河没了!……诚实守信、永不言败的陈江河呢?……我这里不是讨价还价的地方!给我出去!”邱英杰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指着门外。

  看着脸色发白的邱英杰,陈江河凄然一笑,含着泪转身大步冲出门去。

  陈江河颜面扫地,恨不得挖个地道钻下去。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是自己自砸品牌,还损毁了义乌的名声!但邱英杰的话,就像狮子的血盆大口撕咬着自己的心头,整整三万块钱啊,即将化成熊熊燃烧的烈火!

  陈江河的耳边不时响起邱英杰的警告:义乌不同情软弱者,义乌不相信眼泪!—除非你把握机遇,除非你诚信经营!

  那些乖巧投机者总是只顾眼前的蝇头小利,生意只做了一次就没有回头客了,这不是自断财路、砸自己的饭碗吗?

  陈江河狠狠地一头撞在一棵大树上。

  陈江河刚一出门,邱英杰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豆大的汗珠滴落下来,他赶紧用双手撑住桌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一直在屋里偷听的邱岩,赶忙从屋里冲出来扶住爸爸,邱英杰搂住女儿,强颜欢笑对着女儿摇着头:“没事,爸爸没事。”

  陈江河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着,俯身在路边哇哇地吐了起来,突然背后有人轻拍着他的背。他转头看到骆玉珠温柔关切的眼神。

  “你干嘛要作贱自己?”骆玉珠心疼自己的丈夫。陈江河推开骆玉珠的手,吐干净后继续往前走去。骆玉珠只好像忠诚的仆人一样,远远地跟着陈江河。昏暗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前一后地蹒跚着。

  第二天早上,陈江河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头晕晕的,他呆呆地望着正在院里忙碌的骆玉珠。下床后他走到门口:“昨晚上我是不是去邱英杰家了?”骆玉珠点点头。陈江河费了半天劲还是想不起来。“我今天送小旭上学,邱岩跟我说,我去她家大闹了一场。我走了以后,他爸爸胃病就犯了,疼得全身直冒汗。”陈江河懊恼地抱住头:“我本来是找他诉苦去的!怎么回事?我的本性就那么粗鲁?”陈江河靠着门蹲下来,“这孩子,我还是想要!”

  “太冒险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骆玉珠痛苦地上前轻轻抚摸着丈夫的头。

  商城里空空无人。陈江河和骆玉珠纳闷地推着车往店铺里走去。正好巧姑跑过来:“鸡毛哥、玉珠姐,他们都去讨货了,咱去不去?”

  “去哪讨货?”

  “好多摊主一起去找邱英杰论理,已经在路上了。”

  “怎么全把气撒他身上啊?”陈江河皱起了眉头。突然骆玉珠一阵干呕,陈江河忙揪心地看了看骆玉珠,拉着她也向邱英杰的办公室走去。

  邱英杰办公室的门口人声鼎沸,愤怒的叫嚷声一阵一阵传过来。大光爹等几十个商贩正愤怒地叫嚷:“把货退给我们!邱英杰,出来!”

  门突然打开,邱英杰站在门口,屋外顿时鸦雀无声。邱英杰拉开挡在门口的工作人员:“大伙有什么话当面对我说。”声音有点虚弱。众人立刻又喊起来。

  “义乌市场建设起来不容易,打击假冒伪劣这是短痛,为的是让这个市场能够长久生存下去,让我们的子孙都有饭吃!我跟你们汇报一组数据。”邱英杰高高举起手中的一摞报纸,“这些都是抨击义乌出卖假冒伪劣商品的新闻。你们不怕吗?我怕。”众人鸦雀无声了。

  “把货退给我们,以后我们不卖了!”突然有人叫起来。

  “这是一出儿戏吗?全中国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我们义乌。大到义乌,小到我们每个人,最重要的是名声。跌倒了不可怕,如果名声臭了,就再没机会爬起来了。还请大伙体谅政府的苦心,咱们一起渡过这个难关好不好?”邱英杰扫视着人群,诚恳地解释着。

  “你是没损失,站着说话不腰疼!”货运站站长在人群后煽风点火。众人又被煽动起来,马上又喧哗吵闹了。邱英杰扫视人群,却找不到说话的人。

  “大伙听我说,我们正在给商户申请银行低息贷款,帮你们渡过难关。可这都是权宜之计。只有斩断了假冒伪劣,把义乌的牌子做大做响,别人才不敢亏欠我们的货款。大伙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邱英杰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却依然热血沸腾。

  “我们也去?”骆玉珠捅了一下陈江河。望着疲于解释的邱英杰,陈江河缓缓摇了摇头。

  “你要磨不开面子我去!”

  “咱受的害还不够吗?”陈江河沉重地看着骆玉珠。骆玉珠痛苦地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陈江河毅然转身,大踏步地离开,骆玉珠也赶紧快步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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