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青蛇行礼_野花满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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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青蛇行礼

  申奉应眼前一黑。

  所有的困惑与怀疑在这一刻骤然得解,他终于明白为何裴云暎今日非要多此一举来巡铺屋亲自过问这桩案子,原来如此!

  指使行凶者的背后之人,竟然是文郡王府的孟侧妃!

  孟侧妃啊,申奉应头大如斗。

  他自做这个巡铺屋首领以来,有一个专门的小册子,上头记录着盛京各官家之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就怕无意间得罪了人。因此这贼人说出“文郡王府”“孟侧妃”二词时,申奉应脑子里立刻就想起文郡王府与昭宁公府间的姻亲关系,裴云暎的姐姐嫁了文郡王做了王妃,而孟惜颜,自然就是侧妃!

  裴云暎抓的刺客刚好供出背后之人是孟侧妃,这其中没点猫腻,打死他也不相信!

  然而戏台子都搭到巡铺屋里了,他这个巡铺首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唱。

  申奉应一脸麻木地开口,“胡说,孟侧妃与陆大夫无冤无仇,为何指使你去行凶?”

  地上人道:“我不知道。”

  裴云暎转而看向陆瞳,陆瞳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便笑问:“陆大夫有何见解?”

  陆瞳面露难色。

  “说吧,不用怕。”

  陆瞳点头:“我与孟侧妃不过一面之缘,当日郡王妃急产,我替王妃接生,但其实若按时间,王妃孕期还未至。不过好在王妃与小小姐吉人天相,一切顺利。”

  “王妃曾与我说过急产一事事发突然,有些蹊跷……”陆瞳蹙眉,“不知与此事有没有关系。”

  申奉应很想翻个白眼。

  陆瞳就差没把“孟侧妃迁怒且杀人灭口”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他试探地看向裴云暎:“大人,这……”

  裴云暎叹了口气:“事关王妃,也算我半桩家事,如此我便不好插手。”他指尖拂过腰间刀柄镂空银饰,“还是先将此人交由申大人,背后之人真要是孟侧妃,当然有别的证据。不过……”他笑了笑,“那在之前,麻烦申大人先看着人,别让人死了。”

  申奉应:“……”

  这是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他了?

  那孟侧妃听说很受郡王宠爱,这种高门世宦的家事贸然掺合进去绝无好处,他要是讨好了裴云暎,转头得罪了文郡王,岂不是一样落不着好?

  申奉应正想找个理由委婉地拒绝,就听陆瞳开口:“也好,方才我们将此人带到巡铺屋,一路许多人都看见了,想来不久就会传遍城中。说不定此人同伙还会动手,申大人千万小心。”

  申奉应:“……”

  这一路都被人撞见了,说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这就是死活要拉他一道下水呗!

  好歹毒的心思!

  听这二人一唱一和,申奉应方才短暂的兴奋早已烟消云散。这桩案子分明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如何都会得罪人的事,偏被他撞见了。

  申奉应笑容止不住的苦涩。

  当年他入盛京巡铺屋,一位前辈告诉他,官场不就那么回事,只要会拍马屁,往上升不是问题。他名字是“奉应”,奉应,逢迎,申奉应觉得自己很会拍,也靠着逢迎当了巡铺屋首领,本想一鼓作气再往上爬爬,却不知从上月起像是走了什么背运似的,老遇见这种事。

  真就跟那个死而复生的穷秀才说的似的,什么山上葱,什么地上苗。他们这些葱就是没地位,随时都是这些豪绅贵族的牺牲品呗。

  官场好难啊!

  胃中的香辣灌肺这会儿腾腾地发起胀来,申奉应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开口:“是,大人放心,下官一定秉公办理,死死盯着这人的。”

  盯个屁。请辞,明日就不干了!

  ……

  出了巡铺屋,街市亮了起来。

  盛京无宵禁,夜里反倒比白日看着还要热闹几分。落月桥下酒坊中常有人家通宵饮酒,杂手艺人群前观者如堵,车马盈市。

  陆瞳随裴云暎往巷口走,对岸边游人烟火视若无睹,神情一片平淡。

  裴云暎侧首问她:“没受伤吧?”

  陆瞳摇头。

  自打她从郡王府回到仁心医馆起,裴云暎的侍卫青枫就一直跟着她,等待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一连十几二十日过去,一切风平浪静,就连陆瞳自己都以为危险不会出现时,今夜就遇见了刺客行凶。

  看来是因为白日她去郡王府参观“洗儿会”一事,终究是刺激到了孟惜颜。

  那位孟侧妃,忍气的本事还不到家。

  青枫出现得及时,她并未受伤。抓人也很顺利,她以身为饵,抓住了此人,也算送了裴云暎一份大礼。

  身侧人开口:“时间还早,陆大夫要不要逛逛?”

  陆瞳回神,平静道:“不必了,我还要回去制药。”

  裴云暎脚步一停。

  陆瞳抬眸看去。

  年轻人站在盛京夜里,被这街市里流光溢彩的灯火一照,显得异常丰神俊美。他盯着陆瞳,若有所思地开口:“陆大夫好像总是很忙。”

  陆瞳沉默。

  远处落月桥上栏杆上系着的风灯,灯色落在桥下河水里,粼粼泛着雪色,像是十五的月亮碎了,被人抛洒在流动的河水里。

  十五那日,她替裴云姝催产、深夜与裴云暎在院中桂树下清谈时,月亮比今日圆满。

  那一夜,她对裴云暎说:“殿帅,我送您一样礼物吧。”

  树下的裴云暎笑望着她:“什么礼物?”

  “王妃所中‘小儿愁’,盛京应当罕有。下毒之人势必藏在府上,但此刻事情败露,对方已有准备。大人想要揪出背后之人,许会费一番周折,况且最后结局并不一定尽如人意。”

  当时,她是这样说的。

  裴云暎饶有兴致地开口:“陆大夫有何高见?”

  “裴大人插手,对方必不敢轻易动手。但我替王妃解毒催产,对方势必视我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我又并非千金贵女,一介平人,不足为惧。只要稍加刺激,对方多半会对我出手。大人只要借我几个人暗中保护,或许就能捉住背后之人了。”

  裴云暎听完她的建议,并未对她想法置喙,看了她一眼,眼中辨不出喜怒,只问:“陆大夫好似对平民官家间芥蒂很深。”

  她答:“实话实说而已。”

  他便身子往后一仰,云淡风轻点头,“成交。”

  后来从郡王府回到医馆这十来二十日,她每日照常坐馆制药,与寻常一般无二,静静等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然而一切风平浪静,既看不到来行凶之人,也看不到裴云暎安排的暗卫,直到今日。

  不知他对孟惜颜做了什么,忍耐了如此多日的孟惜颜,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今日对她动手。

  而在此之前的这些日子,她与裴云暎并未见面,并无书信往来。今日青枫一抓住人,她前脚将人带往巡铺屋,裴云暎后脚就到。无需私下商量供词,无需了解各自安排,分明前些日子他还与她针锋相对,彼此揭穿、陷害,相互威胁,然而在这件事上,却有一点同为共犯的莫名默契。

  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

  落月桥水下的月亮被河面行驶的画舫切割成无数晶莹的小片,耳畔传来声音:“陆大夫在想什么?”

  陆瞳回过神,望向街口的马车,青枫站在马车前,正等着他二人。

  “我在想,我该回去了。”她往前走去。

  裴云暎点头:“我送你?”

  “不用。太晚了,恐怕惹人误会。”

  西街店铺虽都已关门,但保不齐撞见临近的散贩,裴云暎长得一副招人模样,被人瞧见夜里和她呆在一处,明日流言就满天飞。

  陆瞳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闻言,裴云暎莫名笑起来,“没想到陆大夫是这样一个矜惜名节之人。”顿了顿,他才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太府寺卿府上夫人误会你我之间关系时,你怎么不解释?”

  陆瞳一怔。

  年轻人扬了扬眉,好整以暇等着她回答。百官哗然。

  文宣帝怒道:“禾如非,你带着淬毒的匕首上天星台,是为何故?”

  禾如非闻言,立刻跪倒下来,朝着文宣帝匍匐行礼,抬起头来道:“陛下,这几日朔京城里不太平,臣前几日出行有刺客行凶,不久前府上更是遭遇贼子。臣怀疑是有人暗中加害,未免出意外,就藏了一把匕首在怀中,以防不测。只是今日情急,与武安侯切磋切磋的兴起,一时间忘记匕首不妥。臣有愧,请陛下责罚。”

  禾晏瞧着他流利的编造谎言,忍不住挑了挑眉。要说禾如非也是个人才,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好了一个借口。虽然这借口是很勉强,但到底是算是个借口了。

  徐敬甫见状,也站出列道:“陛下,禾将军府上失窃一事,老臣也有所耳闻。随身携带匕首,虽有不妥,却也罪不至死。今日天星台设宴,不宜见血,还望陛下从轻发落。不过禾将军此举确实危险,一个不小心,伤了武安侯,只怕肖都督就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他这话说的轻飘飘带着几分调侃,明显是要帮禾如非大事化小。毕竟禾如非与他之间,也暗中多有牵扯。如果禾如非真的出事,连累到他就不好了。

  徐敬甫看向禾晏,笑道:“武安侯只怕是受了不小惊吓。”

  众人都瞧着徐敬甫与肖珏二人。这二人是死对头,朝中上下都知道,肖珏狠心无情,世人皆知,不过他的未婚妻武安侯倒是成日笑眯眯的,与人交谈也温和有分寸,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人。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倘若禾晏不依不饶,咄咄逼人,不仅显得身为女子太过无理,也会让文宣帝不喜。

  毕竟,这算是家丑,当着外人的面,最好不要扯得太大。

  徐敬甫递了梯子,文宣帝也乐得开口,就斥道:“禾如非,还不快跟武安侯道歉!”

  禾如非忙对禾晏拱手行礼道:“抱歉,武安侯,方才切磋,全是我一人争强好胜,差点伤了禾姑娘。幸而姑娘无事。”他虽然是对着禾晏说话,目光却是看着禾晏身侧的肖珏。在禾如非看来,禾晏所作所为,必是受了肖珏的授意。他并不担心禾晏,但却不能不对肖珏生出忌惮。

  不过于忌惮中,禾如非又有些得意。

  肖珏又如何?文宣帝一开口,再如何不满,不也是只能将此事作罢。还是徐相厉害,也不亏他当初赔了一个心腹,搭上了徐敬甫这条线。

  他正这么想着,就看见那位大魏的右军都督站在他面前,垂着眼睛看他,眼里是无声的讥嘲,仿佛在看跳梁小丑。他心中顿时生出无名之火,还没等他说话,就听见禾晏开口了。

  禾晏道:“禾公子不必跟我道歉,毕竟你并未真的伤了我,如果今日伤了圣驾,禾公子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禾如非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他下意识的朝天星台上的帝王看去。

  “我说,”禾晏弯腰捡起刚才禾如非被打落的匕首,在手中把玩一转,才看向他,

  慢悠悠的道:“禾公子千方百计的藏一把匕首在身上,真的是为了伤我吗?我不过一介女子,何故劳得禾公子这般,禾公子真正想害之人……其实是陛下吧!”

  话到末尾,声音凌厉如刀,惊得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禾晏!”禾如非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就厉声打断禾晏的话,“你勿要在此血口喷人!你这是诬陷,陛下,”他忙看向文宣帝,高声喊冤,“微臣绝无此祸心,不知臣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武安侯,或是肖都督,竟要如此陷臣于不义。”

  徐敬甫也没料到禾晏一顶弑君的帽子直接就这么戴在了禾如非头上,闻言也赶紧道:“武安侯,此话不可乱说,禾将军不过切磋时误伤了你,何至于此将他往死路上逼?”

  “陛下,微臣当初随抚越军平复叛乱,只愿大魏国泰民安,微臣此生心愿,就是替陛下守好大魏的土地,绝无二心,陛下,请一定相信微臣的忠心!”禾如非喊道。

  玛宁布微微瞪大双眼,会发生这一幕,实在是他没有料到的,这很有趣。虽然禾如非与他们乌托人之间,亦有合作,但乌托人也并不真正的信任他。毕竟禾如非领兵的手段,有目共睹。大魏的两大名将,倘若联手,对乌托国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而如今他们掐起来了,只要折断了文宣帝一只臂膀,大魏就能被撕开一条口子。

  他不打算说话。

  帝王坐在高座上,望着底下不住磕头的臣子,神情有些微妙。

  他虽然是平庸的帝王,不擅朝事,但也拥有帝王天生的品质,多疑。不提还好,一旦埋进了一颗种子,看人的眼光,到底是有了变化。

  倒是武将们听了刚才禾如非的一番话,心有戚戚,忍不住为禾如非说话。

  “是啊,禾将军为了平复西羌之乱将生死置之度外,忠心有目共睹,怎会起谋害陛下之心?”

  “武安侯这话有些过了,若真有害人之心,又何必连命都不要去打仗?”

  “我听闻军营里的人说,飞鸿将军赤胆忠心,视死如归,绝不是这样等人。”

  种种议论声传进禾晏耳朵,禾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直到场上渐渐安静下来,她才开口慢慢道:“飞鸿将军精忠报国,威风凛凛,一骑当千,盖世无双。当然不会做出叛国弑君之事。”

  “可是,”她微笑着看向禾如非,眸光渐渐冷却,“禾公子,你是飞鸿将军吗?”

  禾如非如坠冰窖。

  面前的女子看着自己,唇角的弧度有些冷,她的目光是如此不屑一顾,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她看不起他。

  楚昭一怔,身侧有人嘀咕道:“武安侯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禾将军是飞鸿将军吗,禾将军当然是飞鸿将军啊!”

  燕贺皱眉,盯着禾如非的目光带了几分审视。

  禾如非道:“你说什…….”

  “我说,”这一次,没等他说完,禾晏就先打断了他的话,“禾公子,装了这么久的飞鸿将军,不累么?”

  “我看你戴的这张面具,也该摘下来了。”她淡淡道。

  天星台顿时热闹起来。

  纵是文宣帝在场,也已经控制不了事情的发展了。有那么一瞬间,禾如非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丢在光天化日之下,日头刺眼的让他睁不开眼。与他一同如遭雷击的,还有许之恒。

  他两股战战,眼里尽是惊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逃,快逃,可是刚要动作,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已经没有力气挪动一步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禾如非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神情,恨恨道:“武安侯难道是有了癔症?什么装作飞鸿将军,什么面具……是陛下亲自封我做飞鸿将军,岂能有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原以为武安侯女中豪杰,心胸宽广,没想到如此狭隘,早知如此,就不该与你比试。”

  “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还有意思吗?”禾晏低头看着他,“你装了这么久的飞鸿将军,却连她的一丝半点都没学到。飞鸿将军敢作敢当,你呢,做都做了,怎么临到头了,反而不敢承认。”

  “武安侯,”文宣帝看向禾晏,目光深不可测,“你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陛下,”禾晏朝文宣帝行礼,“飞鸿将军不会背叛大魏,也不会背叛皇上,但是禾公子会。这位禾公子,可不是真正的飞鸿将军。”

  “你信口雌黄!”禾如非忍不住道:“我不是飞鸿将军,飞鸿将军是谁?”

  禾晏嘴角一勾,语气温和的近乎诡异,“禾公子,你真的已经忘了,你那位失足溺死的堂妹了么?”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许之恒几欲晕倒,徐敬甫面色发白,文宣帝捂着心口咳嗽了好几声,身侧的内侍忙递来帕子替他揉着心口,文宣帝才道:“禾晏,你可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什么乌托使者,什么舞剑,此刻都不重要了。文宣帝紧紧盯着地上的禾如非。禾晏方才的话,稍稍一品就能明白她究竟说的是什么。然而此刻无人议论,实在是因为,这事实太过于惊世骇俗。

  魏玄章瞪大双眼,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燕贺眉头紧锁,林双鹤呆呆的看着禾如非,难以接受方才自己听到的话。

  “皇上。”一直极少说话的肖珏,终于上前,他看了一眼禾如非,才道:“禾大公子并非飞鸿将军,或者说,当年战场上带领抚越军平复西羌叛乱的飞鸿将军,与后来回京接受封赏的飞鸿将军,并不是一个人。”

  “这位禾公子并不会打仗,只会领赏。”

  天星台万人静默。

  文宣帝的声音,含着克制的怒意:“可有证据?”

  肖珏勾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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